陳夏民
以獨立經營步過出版寒冬
近五年台灣獨立出版冒出芽，在全球慘澹的紙本書市裡試圖摸索一條華語文化的出路。逗點文創結社的社長陳夏民會在台北國際書展鬧哄哄的空間裡，拆著書封膜給試讀，一邊招呼客人結帳，一邊說那一本書作者與自己的關係，就像是見到金頂電池廣告裡那隻不斷奔跑的兔子充滿活力。
獨立出版品透過書展大活動宣傳曝光，形塑出一般民眾對於書最有感覺的印象。2011年剛成立不久的逗點文創結社集結一人出版和南方家園出版社一起租下書攤（書展攤位租金約ＸＸ台幣），當時以「讀字去旅行」將自製出版品放置在多個行李箱裡，2012年他們在展場中蓋了一個大大的「讀字車站」，與周圍大圖輸出的集團出版社做出區隔。到今年的「讀字辦桌」以紅色圓桌上鋪著塑膠袋的台灣喜宴流水席風格，歷時五年，已成為一個跨出臺灣、匯集來自港澳等地獨立出版社或獨立出版人的大集合，成為台北書展最重要的「景點」之一。
隨著越來越多出版社與作者的加入，以南方家園、一人出版及逗點文創為創辦核心的「獨立出版聯盟」於 2015 年 11 月正式成立。「我人生中擺攤時被問到能否打五折已經太多次了！我們養出了什麼讀者？聯盟認為目前重建圖書價值是編輯最重要的任務，」陳夏民解釋自己已經身兼多職，仍要與合作夥伴一起組織聯盟，除了長久存在通路端定價問題，也企圖將出版每一個環節的腫瘤揪出來。
獨立出版為何不談錢？
在踏入出版翻譯工作、創辦出版社這條路之前，陳夏民曾在印尼中學擔任華語教師一年，接受異國文化的刺激與交流，使他具備不同於過去文人出版圈的思維。在Google時代裡作為一位編輯，同時也考驗著如何用擅長的方式得到獨立思考，更要用心計較數字帶來的成果。
根據商管書指導，你如果要開店，商品定價要是成本的四倍～五倍，成本才是合理的，可是那樣的狀況是你已經有店面銷售商品。「書是你的批發價格是五折，一本書200元，五折為100元，作者如果拿10％版稅20元，剩下80元，再去支付印刷60元，剩下20元，等於出版社利潤空間為二成。」陳夏民為《號外》分析現況，如果出版者更有良心想要擴展行銷活動也需要錢，很多出版社為了穩固自己的利潤，會讓作者自己去跑通告宣傳新書。出版業的商業模式始終是一個尷尬狀態。
對獨立出版者來說，定價是一門幽微的學問。陳夏民舉例，5月做《想我苦哈哈的一生》翻譯書，計算成本後想要訂280元台幣（約港幣75元），「過去想要大推的書，我會訂令讀者有感的價格可能是250元，但是現在用280元回推，天哪我的利潤真的好少喔，這個環境實在太不健康了！」為了將新書從280元提高定價到300元這件事，陳夏民因為考慮定價失眠了一星期，直到經銷商打電話詢問來才在最後一瞬間決定是300元。有些讀者真的已經認為圖書定價要是79折之後，才會是合理的價格；但對出版者來說，除了自己獲利，最重要的是出版環節上的人也都能獲利才行。
當我們企圖經營品牌跟內容，怎麼能認定可以打折與壓榨？台灣出版的商業邏輯掌握在大通路上，壓縮作者利潤，長久看來則殘害了文化。陳夏民進一步解釋，並非反對圖書的打折，圖書目前「被寄售」的方式結帳，通路要打折是屬於通路的自由，但不應該打折維持自己一成五的獲利，回頭要求出版社折讓吸收價差，這並非正常的商業作法。「統一定價並非控制最終售價，好處是出版社不需要統一折扣去傷腦筋，折扣是很好的銷售手法，但你相信一件事是好的，買斷兩百本，跟寄售兩百本是不一樣的。」陳夏民一針見血地指出，目前在通路端從業人員（書店商品部採購與管理員）的悲哀。
獨立出版聯盟想要以此平台創造一個豐富的場景，邀請更多人加入，於是固定每個月舉辦讀書市集，會協助獨立出版人能夠與讀者見面。這是重要的，現實社會必須要跟讀者溝通，並非宣傳你的書有多好，而是讓讀者理解經營出版社的心情與存在。「許多人反對圖書統一定價，可能來自不了解第一線賣書的現況，」當我們擺攤，就會被問到價格。
這幾年參加香港書展後陳夏民觀察到：不一定要透過獨立出版才能切入社會、唯有書展才能賣書。他觀察到，香港網路參與度提高了，100毛除了視頻也有紙本，「獨立出版有個最重要的起始點是言論自由，當你對這四個字有所質疑，就並非適合做獨立出版。你會擔心你出版的東西會不會害到印刷廠跟合作廠商，或是書店。」不論政治敏感問題，獨立出版這件事對香港是有困難的。
紙本書跟電子書都是書，但是人類閱讀的範圍不會只有書！
不論香港與台灣，全世界都往這個方向前進，但尚未找尋到網路媒體的好文章能夠獲利的方式。我們正處在挑戰整體出版的時節，劇烈改變的時代。
獨立出版的好與壞
獨立出版的好處首要是自主掌握權力高，行銷活動更多元。「我跟一人的午夜巴黎計畫，開始引起跨出版社文案的合作，」如果是大出版社便很難跨過界線，陳夏民認為，當個人作者要做出版，要上通路，過程中就必須去思考各種狀況，慢慢地會發現獨立出版蓬勃也同時印證了「言論自由」，能理解我們國家台灣是可以暢所欲言的。
獨立出版的資源與公司規模小，能做的事情有限，最近陳夏民因為內部人事異動，從三人出版社再度回到一人出版社，年初開的三人執行書單，落到一人身上執行。「每年我都會逼自己進步，但是今年我確定在出版觀會有改變！」
網路資源多，要如何運用訊息傳達到正確人的身上，「現在對獨立出版社來說，只有經銷商獲利兩成跟自己尋找獲利五成的通路，」開始把子彈放在會賣的通路上，重新思考書是否要鋪越廣越好？很多書店鋪了書但是沒有效，當獨立出版人理解自己的強項在哪，尾端的銷售邏輯也會會翻轉。
接下來是獨立出版的年代！
「我一直覺得我們對於小的題目好像沒有那麼有好奇心，所以有些題目無法做到很小，但有些題目因為小可以做得很有趣，」陳夏民說。台灣印刷技術成熟，也擁有大量的作者與攝影師，是有利於獨立出版的環境。近一年，許多出版社開始經營書店通路，渴求做出版時「更接地氣」，而同時獨立（實體空間）書店因為文化部這三年的補助政策遍地開花，在閱讀習慣改變與網路書店折扣的兩相夾殺中勉力存活。
作為一個獨立出版人，如果有耐心地經營全台灣的書店，就能有穩定鋪書量。
2015年底陳夏民與朋友郭正偉在桃園春日街上共同經營起讀字書店。「印量保守的當下，首刷最多抓2000本，印1800本都可能鋪不出去。」當首刷量已經守不住了，下一個階段則是從定價往回推，就會回到通路統一定價的問題，在這個問題之前，解決辦法或許是自己開一家書店，透過網路宣傳累積相信紙本的粉絲。
陳夏民笑著說：「開了書店之後每天進來，我都會發現有一本新的中文刊物進貨，這個世界開始以驚人速度膨脹，競爭越來越激烈。」
詩集不是毒藥，是需要長期培養的。
近半年台灣獨立書店的詩集銷售亮眼，所有的獨立書店都盡可能將書店櫃位陳放詩集，不僅是桃園讀字書店，台中新手書店與台東晃晃書店的詩集銷量相對於其他文體有更多讀者。「目前來寄賣的詩集增加，社會議題的書銷量也不錯，文學就還好，每個書店都形塑出自己的讀者群，」反應喜歡社會議題的人來獨立書店，但最後購買的或許是詩集。
因為逗點長期經營詩集，「把任何好的文本改成適合的內容變得有趣，是逗點想做到的事情，我也相信生活圈裡很多不讀詩的人，因為我們的認識開始玩不同的東西，開始趨向對詩的面向改變。」
書籍出版的未來是大通路滅絕？
2016年上半年台灣書市宣告正式進入「永凍期」，從今年台北書展結束之後，逗點文創的書銷量與過去同期比就開始下滑了，根據陳夏民觀察，連小眾市場都下滑，顯示大眾閱讀銷售衰退不止四成。「沒想到出版寒冬來得這麼早！聽很久的寒冬期，溫度開始再降了，好像之前才是秋天。已經不是賣書，與讀者不閱讀的問題了，是通路賣書價格壓縮了整個產業鏈的權利。」陳夏民指出，出版界對出版的不滿意在書展後爆發，為什麼台灣出版只能用折扣跟大拜拜方式賣書？而2016年5月新任的文化部長鄭麗君上任後，重啟多年來根深柢固的圖書定價問題，特別的是，這回連作家都加入了。
作家版稅隨著通路回頭向出版社要求定價折讓的結果而減少，接下去，可能設計師跟編輯都會發聲。「大家已經累積到了一個極限，出版各個環節會開始爆炸！」陳夏民渴望有些現象開始被討論，而非再用無底線的折扣鼓勵消費者購買圖書，嘗試從中看到機會。
依照台灣出版界版稅計算潛規則，明星作家收入是定價15%，新人是8%左右，但事實上對待作者的合約，各個出版社有不同的版稅內容。「曾聽過有人版稅是15%，我想這應該是超級作家才拿得到的，後來才知道這是批發價的15%，給書商的批價是定價50%，那等於作者是拿到定價7.5%才是版稅。」隨著印量縮減，現在版稅合理範圍，陳夏民認為是定價8%～10％。
重建出版產業的價值勢在必行。群眾理解獨立出版的價值，也能引起社會的變化。
「新的創作者很重要。出版人常活在同溫層裡，對於作家與閱讀的認識很侷限，所以一定要有新的創作者，或不停嘗試新題材，才能讓市場更活絡。」陳夏民說「作家餐桌」就是以此為目標執行的活動之一。顧名思義，作家餐桌就是與作家吃飯，每個月最後一個週五在書店吃飯，看作家喜歡吃什麼就點什麼菜。，席間隨意閒聊創作大小事，「我本來怕場面尷尬，但第一次活動時大家都聊得不錯。最重要的是，我想給大家留下一個印象：我們對新的創作人有所期待，如果需要的話，請來聯絡我們。」他也計畫之後定期幫助新人編輯微型出版品，規模大約一張摺頁，但會申請ISBN，當作他們進入創作市場的入門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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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章為2016年7月香港《號外》主編Nico邀請執行採訪文章，而2016年是《號外》創刊4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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